上周五（7月29日，亦即汤显祖去世406周年纪念日）和本周一（8月1日），笔者已在本公号，连续为大家介绍了两天汤显祖的生平事迹。想来看过的，都已对汤显祖这个人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。那今天，咱们就再一起来聊聊他的“临川四梦”吧。因为再怎么说，汤显祖都是一个因了他的戏剧创作，而名垂史册的大名人。汤显祖在文学创作上，是个多面手，他不光写戏，也写别的。他留下来的诗、词、散曲有2200多首，文论、尺牍有100余万言，他还校勘过《册府元龟》，还有过要重修《宋史》的计划，但成就最高的，无疑还是他的剧作。他最有代表性的戏剧作品，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“临川四梦”。
“临川四梦”系指汤显祖创作的《牡丹亭》《紫钗记》《南柯记》和《邯郸记》。因为这四个戏中，都有梦境的描写，而汤显祖又是临川人，故称“临川四梦”，又因其居住在玉茗堂，亦称“玉茗堂四梦”。
“临川四梦”虽然写作时间不同，剧情各异，却是一个有机的艺术整体，贯穿着汤显祖的哲学思想“情至观”和“以情格理”的创作理念，还贯穿着作者的浪漫主义创作手法“因情成梦，因梦成戏”。它的“前二梦”《牡丹亭》和《紫钗记》都是对真情的歌颂，“后二梦”《南柯记》和《邯郸记》则都是对“恶情”的批判。
以下，咱们就具体来聊一下汤显祖这“四梦”中的《牡丹亭》（其他三梦，碍于篇幅，就不聊了）——
《牡丹亭》，也叫《还魂记》，是一个一共有55出的大剧：
《牡丹亭》写的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的人鬼情未了的爱情故事，其中不少情节都是取自明代的话本小说《杜丽娘慕色还魂》。但和话本相比，《牡丹亭》不仅在情节和描写上都作了较大的改动，且主题思想也较原话本，有了极大的提高。汤显祖自己也说：“一生四梦，得意处惟在牡丹。”
南安太守杜宝生有一女，取名丽娘，年十六，尚待字闺中。杜宝夫妇为使女儿成为知书达理的女中楷模，不仅平时对她管教甚严，还特意给她请了一位名叫陈最良的老秀才，教她读书。一日，丽娘读罢《诗经》中的《关雎》一诗，萌动了春心。随后，就与春香一起，偷偷溜进了杜府的后花园——她在这里住了三年，竟都未进过这个园子呢。
丽娘回屋后，昏昏睡去。梦见一个书生，手执一枝柳条，来找她题诗。后来，那书生又把她抱到了花园里的牡丹亭中，情之所至，两人便共赴了高唐……
第二天，丽娘又去花园寻梦，一无所得，归来后，怅然若失。从此，丽娘心里就一直想着那书生，竟相思成疾，一病不起……
中秋之夜，丽娘香消玉殒。弥留之际，她嘱春香，把她的一幅自画像装在一个檀木匣中，藏在花园里的一块太湖山石下；又嘱母亲，一定要将她葬在花园中牡丹亭边的梅树之下。
这时，投靠了金人的江洋大盗李全，率众攻打淮扬。朝廷旨下，升杜宝为淮杨安抚使，要他去对付李全。
杜宝临行前，拜托陈最良和石道姑在女儿墓旁，建一个梅花庵，供奉丽娘的牌位。随后，他便带着夫人和春香离了南安，去淮安上任了。
杜宝在携夫人赴淮安上任途中，考虑到，自己这是去打仗，把夫人带在身边，恐多不便，于是，就让夫人和春香先去临安住下，待他得胜后，再到临安找她们。
三年后，广州府秀才柳生（柳梦梅，原名柳春卿，因曾梦见有位佳人站在一花园中的梅树下，说与他有夫妻名分。醒来后，心有所感，就改名叫柳梦梅了）要到临安去考进士。当他走到南安时，突然病倒了，于是，只好借宿在梅花庵中。
一天，他偶游花园，在太湖石边，拾得了丽娘的自画像，发现画中女子正是自己曾经在梦中见到的那位佳人。于是，他将画带回房中，挂在床头，夜夜烧香拜祝。
丽娘在阴间，一呆三年，阎王在发送鬼魂时，发现她阳寿未尽，遂令其自己回家。是夜，丽娘的鬼魂游梅花庵，看到柳生正对着自己的画像拜求。大受感动，遂现身与他相会，并自称是西邻之女。
之后，他们二人（其实是一人一鬼）就夜夜相会。这天夜里，二人正说笑时，石道姑突然来了，丽娘秒没。第二天，二人再见时，柳生追问丽娘昨夜是怎么回事，丽娘只得向他道出真情，并求他去把自己的棺材挖出，说这样她就能还阳了。
但是挖坟这个事，柳梦梅自己干不了。于是，他便去找了石道姑，求她帮忙，并将实情也全都告诉了石道姑。第二天，他在石道姑的帮助下，挖开了丽娘的墓，开棺后，丽娘果然还了阳。
丽娘还阳后，就和柳生结为了夫妻。随后，他们便一起去了临安。
陈最良发现丽娘的墓被挖了，赶忙去给杜宝报信。但他还没到淮安，就被李全抓了，李听说他是杜家的塾师，又得知杜宝现在没和夫人在一起，遂用其妻杨氏之计，谎称自己已杀了杜夫人和春香，然后，就把陈给放了。目的就是要他去给杜传信，使杜心神大乱，无心守城。
再说柳生、丽娘和石道姑来到临安，住进位于钱塘江畔的一家客栈。然后，柳生就去参加考试了。因为淮扬的兵事，朝廷推迟了放榜的时间。
丽娘打听到父亲此时正在扬州，就让柳生先去扬州见父亲，将自己已还阳，并已和柳生定亲之事告诉父亲。柳生前脚刚走，丽娘与石道姑就和母亲与春香相遇了。
当柳生赶到扬州时，杜宝已经回了淮安。他又赶到淮安，来见岳丈大人。但杜宝对他所说的一切都不相信，认为他就是一个骗子，于是，令人将他拿下，押往临安候审。
不久，杜宝招安了李全，解了淮扬之围。回到临安，因军功升为宰相，陈最良也当上了黄门奏事官。
是时，榜放，柳生中了状元。可到处都见不到他人，因为他此时正被杜宝关在府里。柳生的恩师、也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苗舜宾打听到消息，赶至杜府，救出柳生，并告诉杜，柳已中了状元。杜虽答应放人，但就是不愿认他这个女婿，更不相信人死后会复生。
最终，这件事闹上了金銮殿，皇上支持了丽娘和柳生的婚事，一家人这才终于大团圆。该剧的女主角杜丽娘是中国古典戏曲中，最可爱的少女形象之一。父母都希望她长大以后，能成为一个三从四德符合封建礼教标准的贤妻良母。而她自小也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压抑的、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环境中。她内心极度向往自由，渴望爱情，却无能为力，只好将炽热的感情压制在心中。她读的《诗经》首篇《关雎》，按照传统的说法，也是歌颂“后妃之德”的，但她却直觉地认为，这是一首情歌，并读着读着，就萌动了春心，这才有了以后故事的发展。
汤显祖的高明之处，在于没有因袭前人小说戏曲中的一见倾心，互通殷勤，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手法，而是安排丽娘在游园之后，和情人在梦中幽会，幽会之后，接着又描写了她第二次到园中“寻梦”。
丽娘的“惊梦”和“寻梦”，包括她的相思成疾和后来的死而复生，都是她郁积在心中的那股热情的大爆发，是她反抗现实的实际行动，每一步都闪耀着追求个性解放、反对封建礼教的浪漫主义的光辉。
关于柳生和丽娘的爱情传奇，评论者车载斗量，事无巨细，都已讲得头头是道。笔者就不在这上多说什么了。倒是剧中李全和杨婆这对夫妻的故事，让笔者觉得很有必要和大家聊聊。
李全和杨婆的爱情与柳生和丽娘的爱情完全不同，他们的爱情风格是粗犷的、直白的，但与后者的郎情妾意、缠绵悱恻的爱情相比，却又别有一番韵味。
剧中，李全和杨婆第一次出场，是在第十九出《牝贼》。李全一上来就先自我介绍说：“自家李全是也。本贯楚州人氏。身有万夫不当之勇。南朝不用，去而为盗。以五百人出没江淮之间，正无归著。所幸大金皇帝，遥封俺为溜金王。央我骚扰淮扬，看机进取。”接着，又介绍起他的婆娘：“所喜妻子杨氏娘娘，能使一条梨花枪，万人无敌。夫妻上阵，大有威风。但是掳得的妇人，都要送她帐下。”可见，这杨婆不但本领了得，还是个醋坛子，对李全看管得甚紧，而李全又是一惧内之人。再看这杨婆的出场，一身戎装，手持梨花枪，见了丈夫只说了一声：“大王千岁。奴家介胄在身，不拜了”。还真是有点穆桂英的意思。
金国皇帝让李全攻打淮扬，有勇无谋的李全不知该如何办，就请老婆给他出主意。这杨婆便说：“依奴家所见，先围了淮安，杜安抚（亦即杜宝）定然赴救。俺再分兵扬州，断其声援，于中取事。”李全一听，连声叫好：“高、高！娘娘这计，李全要怕了你。”这杨婆也是傲娇得很，来了句：“你哪一宗儿不怕了奴家！”这李全立马又一记马屁送上：“咱未封王之前，俺是个怕老婆的人，这封王之后么？也要做个怕老婆的王。”两人的这种夫妻关系，也是让人捧腹。
两人商量妥当，正要起兵，杨婆却突然又对李全下一道命令，不许他强占妇女，如有违反，军法从事！看看，她在李全那儿，淫威何其大哉！
话说李全正在攻打淮安城，碰巧抓到了丽娘的老师陈最良。杨婆顿时心生一计，弄了两颗人头，谎称是杜宝的夫人和春香，让陈最良带进扬州去交给杜宝，以使他心神大乱，无心守城。
陈最良看到两颗妇人的首级，果然嚎啕大哭，话说这陈最良难道会看不出真假么？或者是他故意装的，毕竟要是当场拆穿了，他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。
李全久攻淮安不下，生怕金人责罚，偏怕什么就来什么了。大营里突然来了个金朝使者，李全称病躲避，让杨婆出来应付。杨婆赶忙好酒好肉的招待，岂料那金使居然见杨婆生的俊俏，打起了她的主意。李全在帐后听至金使的疯言疯语，顿时就忍不了了。冲出去，就要宰了使者，若非被杨婆扯住，那金使早就身首异处了。
金使便宜没有占到，还差点被杀，仓皇逃走，并扬言要上奏金国皇帝，派兵来厮杀。李全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。
夫妻二人正没主意，突然陈最良又回来了。原来，他前日回到扬州，见了杜宝，两人商量后决定，以杜的名义写一封书信让陈带回来，招降李全夫妇。又是杨婆拿主意，接受了招安，淮扬之围遂解。
这里顺带提一句，很多人都认为这陈秀才是个腐儒。其实是没看懂他。他固是封建礼教的卫道者，但也是个心善之人。他安贫乐道，当学生调侃他生活窘迫，给他起外号“陈绝粮”时，他也不以为忤；他外严内宽，对于侍女春香的课堂捣蛋，虽总是声色俱厉的训斥她，最后却往往会从轻处罚；他古道热肠，自己的学生杜丽娘亡故后，他会悉心照料她的坟茔。他在面对李全夫妇这样的悍匪时，依然能够从容不迫，还会随机应变，几句话就打消了杨婆的顾虑，最终不辱使命。这样的胆识，岂是一般的腐儒所能及的？
再说回正题，这李全见杨婆被陈秀才哄得眉开眼笑，却将自己晾在了一旁，不由得发起牢骚：“你只顾讨金讨金，把我这溜金王，溜在哪里？”杨婆岂能不知道丈夫想的什么，一句话就轻松地把丈夫安抚了：“连你也做了讨金王罢。”就这样，夫妻二人都同意了归降南朝，陈秀才可谓立下了大功一件，便欢天喜地地回去了。
呵呵，这杨婆可是聪明得紧呢。她知道一旦投靠了南朝，就没有了金国的庇护，万一南朝对他们翻脸，他们又能怎么办？相比于杨婆，李全就显得很是有勇无谋了：“俺有万夫不当之勇，何惧南朝！”杨婆则很无奈地说道：“你真是个楚霸王，不到乌江不止。”
最后，杨婆说她不要当虞美人，也不要李全当楚霸王，要做就做那范蠡和西施，“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与名”，“咱们拿了南朝的金子就开溜，到时候管他是南朝打北朝，还是北朝打南朝，都跟咱们没有相干。大小贼众一起乘船出海，学梁山好汉李俊去当那化外无人约束的混海痴龙，岂不快哉！” 相比于柳梦梅高中状元与杜丽娘团圆的结局，也许李全夫妇代表的是作者的另外一种理想，一种对于自由，对于真性情的向往。这一对特立独行的绿林夫妻，居然演绎出了这么一段浓墨重彩的世俗爱情，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”吧。